小秋年轻时候就没有伴，年纪老了，她也不找伴了。她就自己过。

小时候，小秋总看到她爸揍她妈。她爸要是晚上下班，很久没回来，妈妈就开始害怕，紧张，焦虑。

妈妈就会一遍遍地问：“小秋，你爸怎么还没回来？他会不会喝酒啊？他要是喝酒了，肯定会发脾气。”

隔一会儿，妈妈又说：“但愿他没有喝酒，只是跟同事吃个饭。他要是喝酒了，喝醉了，可怎么办？”

妈妈的话，还有妈妈诚惶诚恐的样子，小秋心里很紧张。

爸爸回来了，妈妈去开门。就听到他爸爸骂：“谁让你开门开晚了？”

爸爸打妈妈，没有什么扎实的借口，就是找茬。他爸骂个一两声，就不骂了。

但是事情没有完，小秋在房间里，就听到客厅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。她不看，也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爸爸打妈妈，不是巴掌撇子的打，是薅着妈妈的头发，往水泥地上撞。

妈妈也不哭，也不喊，怕小秋听见害怕，怕邻居听见笑话她。

妈妈也不挣扎，挣扎也没有用，只会招来更凶的打。她就像一条面袋子一样，在爸爸手里摔过来摔过去。

爸爸打累了，回卧室睡觉。客厅没有动静了。小秋才敢悄悄地挪到门口，透过门缝往客厅看。

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，清冷的月光洒在客厅里，只见地板上好像趴着一个纸片，那个纸片一动不动地躺着。

后来，妈妈就一点点地动了，能坐起来，站起来了。她踉跄着走到卫生间，去洗脸，洗掉血水和泪水。

小秋从小就陷入对婚姻的恐惧里。她用了很多年，也想不明白，妈妈每天为爸爸做饭，洗衣服，收拾房间，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敢说，可爸爸怎么忍心打妈妈呢？

妈妈也有工作，长得温温柔柔的，妈妈也能养活小秋，妈妈为什么不离开爸爸呢？

有好几次，在妈妈被打的夜里，在妈妈蜷缩在沙发上悄悄啜泣的时候，小秋无声地靠过去，她紧挨着妈妈，小声地说：“妈，我们走吧，不要爸爸——”

妈妈却一把捂住小秋的嘴，胆怯地回头看向卧室的门。妈妈制止小秋再说下去。

妈妈说：“我不能离开你爸爸，你爸爸会弄死我的，连你一起——”

小秋的爸爸，在外面人缘特别好，见到谁，都笑脸相迎。谁有困难，他都竭尽全力地去帮忙。

哪怕是陌生人，爸爸都会出手相帮。可是为什么，爸爸一进家门，一张笑脸就没了，总是对妈妈恶语相向，一言不合，就挥拳头。

婚姻给人们的，有欢乐，也有哭泣。有幸福，也有不幸。邻居家的大叔大婶，他们房间里就总是传来歌声和笑声。

做大叔大婶的孩子，脸上的笑容从里到外都透着真实，跟小秋假装的笑，是不一样的。

小秋因为童年的噩梦，对婚姻产生恐惧。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她这种恐惧会渐渐地消失。

直到上中专之后，小秋处了一个男朋友，她才发现，小时候的噩梦，无法驱散。

有一次，小秋和男友去看电影。那是包宿的电影。电影院黑乎乎的，只有前面大屏幕是亮的。

电影看到一半，小秋竟然睡着了。她做了噩梦，那个被爸爸打的女人，这次不是妈妈的脸，是小秋的脸。

小秋吓醒了，急匆匆地要回家，她不敢和男友看电影了。

两人往外走时，因为电影院黑，小秋差点绊倒，男友搀扶她一下，小秋就条件反射地躲开了，心理对男友的手，充满了嫌恶。后来就分手了。

中专毕业，小秋到一个小公司上班，有个男同事对小秋很好。

小秋也蛮喜欢那个男同事的，可是，两人的关系一旦要往亲密关系走时，小秋就不行。

她担心男人在跟自己有了亲密关系之后，就不再珍惜她，就会像当年的爸爸对妈妈不好一样，男友也会对自己不好。

这是小秋心理的变化。还有另外一个变化，就是小秋身体的变化。

男友只要碰了她，她身体就开始排斥，心理也排斥，她嫌恶他，不相信他。

就为这件事，小秋辞掉了第一份工作，换了一份工作。

再后来，小秋去了南方，在各处打零工，也交男友。但是，身体和心理的反应，让她无法和男人建立亲密的恋爱关系。

小秋不愿意回娘家，妈妈总催促小秋找个对象。妈妈说：“小秋啊，你再不找对象，你就老了，没人要了，将来动不了，都没人给你收尸。”

小秋想，找个对象，就是为了将来的最后一步？那还是算了吧，我将来走到最后一步，有没有人给我收尾，我已经不知道了。

妈妈又会说：“小秋，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？没有对象，会被人瞧不起的。”

小秋说：“我自己过得挺好，没谁瞧不起。”妈妈说：“别人瞧不起你，也不会跟你说。人家会在心里瞧不起你。”

妈妈还会说：“你没有孩子，将来老了可怎么办呢？谁管你呢？”

渐渐地，小秋就不想回娘家了，但她又可怜妈妈一个人在家。

爸爸因为酗酒，六十多岁就走了。妈妈趴在爸爸身上哭，哭得声嘶力竭，眼泪掉了很多。

小秋对妈妈说：“你明明不伤心，哭得那么真切干什么？”妈妈说：“我不是哭给死人看的，我是哭给活人看的。”

小秋可怜妈妈，心疼妈妈，又不喜欢妈妈，又得陪伴妈妈。爸爸已经离开了，再也无法伤害到妈妈，可妈妈心里的恐惧一直都在。那是丈夫带给她的伤。

小秋的一个女同事，谈恋爱的时候，男人对女同事千好万好，有求必应，结婚后，却再也没见过男人开车接女同事下班。

有一次，女同事请假要带女儿去医院看病。中午的时候，小秋没事，就到医院看看女同事和孩子。

只见女同事抱着孩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，孩子一边打着吊瓶，一边哭着。

其他孩子都是双方家长陪着，女同事一个人抱着孩子，大衣也凌乱地搭在椅子上，孩子的东西也散落在旁边，狼狈极了，连口水都喝不上，想去厕所，也没有人替。

那天，小秋在回单位的路上，看到女同事的丈夫，正和几个人从饭店里出来，说说笑笑，喝得满脸红扑扑的，好像在医院里的妻子和孩子，跟他没关系。

男人婚后，就不珍惜妻子了。同事的婚姻状况，也让小秋不敢再奢望自己遇到的婚姻，会是温馨温暖的。

小秋年轻时候，曾经做过一段销售。挣了一点钱，想买个房子。

但妈妈阻止她，说：“一个年轻的女人，买什么房子？别人会笑话你的，笑话你哪来的钱买房子？肯定不是好道儿来的钱。”

小秋说：“我不管别人笑话不笑话，我买了房子，自己住，也不是跟别人住。”

妈妈说：“他们不仅笑话你，还会笑话我。将来我的房子就留给你，你别买房了。”

小秋没听妈妈的话，她也不想跟妈妈一起住，因为妈妈的焦虑，很快就传染她。

小秋买了一个小面积的楼房，自己一个人住，安安静静的，挺好。

一晃，二十多年过去了，小秋今年51岁，她身边也有男人，但都是普通朋友。

小秋觉得和男人做普通朋友，距离刚刚好，有事说一声，男人都会帮忙。过后，小秋请朋友吃饭，或者送一份礼物，双方的友谊维持得挺好。

小秋虽然退休了，她还到外面打一份工，为自己的晚年多攒一点钱，还能接触更多的人和事，她觉得蛮好的。

有一次，在一个快餐店打工，厨师对小秋挺好的。她也没太在意。后来，厨师就请小秋吃饭，说他喜欢小秋，他愿意和小秋晚年结伴过日子。

厨师家里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娘，有一个两室一厅的楼房。

这场晚婚的代价是，小秋从此不能在外面打工了，要留在家里，照顾婆婆。

小秋想，嫁给厨师，自己少了一份工作收入，还多了一项免费的照顾人的工作，就图晚年有个厨师作伴吗？

小秋怀疑厨师对她的感情，他是真的喜欢她？还是想替老妈找个免费的保姆？

后来，小秋辞职了，换个地方打零工。

小秋想，老了就老了吧，没伴就没伴吧。年轻时候自己怎么过来的，年老的时候，也会怎么走过去。

老了，还是自己过，还能动的时候，就雇个钟点工照顾自己。不能动了，就找个养老院。

或者，也不用那么麻烦，不能动了，就不动，躺在床上几天，也就静静地离开了。

其实，小秋自己想得开，只要不听妈妈那些话，她的生活就很淡然。

前些日子，小秋还填写了遗体捐赠的申请表，她把遗体捐献了，这样，后顾之忧全没了。

人老了，没伴也无所谓，自己一个人过，清清静静，消消停停，自由自在，挺好。就别像小秋妈妈那样自己吓唬自己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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