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:赵明(化名)
导语:在2024年的夏天,赵明偶然获得一个“万元跑单”的机会。就这样,他被两名河北魏县人骗到了缅北。在跨过中缅边境的铁丝网之前,他就成了“商品”,之后他在缅甸的诈骗园区经历被买断、操控、殴打、被迫诈骗,见证了身边的人被打死,自己也在小黑屋里蜷缩七天,几近疯癫。直到,一起枪声与暴乱的发生。一位资深救援人员告诉新黄河记者,2025年,中缅联合打击电诈园区后,缅甸地方政府制造混乱使园区的人逃跑,然后抓几个人敷衍了事,以避免大规模人员的遣返压力和财政压力。无论如何,在枪声与混乱中,赵明得以逃出那个魔窟。
2025年5月底,赵明从缅甸回国后,针对两名将他贩卖至缅甸的河北人到公安局报案。直至8月份,案件依旧毫无进展。他向民警索要受案通知书,民警告知其没有。9月12日,记者联系魏县公安局刑侦一中队一位李姓警官,询问相关立案及受理通知书问题。李警官称工作繁忙,稍后会联系记者。直至发稿前,记者未得到任何回复。
以下是赵明向我们讲述的故事。
非法跨越中缅边境:一万块的诱惑与骗局
2024年6月,因为一些债务问题,我四处寻找赚钱途径。在一次聚会上,我认识了郭有富和小韩。他们在交流中,向我谈起去云南带名表的事。他们说,每块表给一万元报酬。
小韩特意强调,“绝对不违法。安全得很”。
由于我需要资金偿还债务,所以我答应了这份差事。小韩与上家取得联系后告知我:“按照他们的安排行事即可。”上家的号码是承德的电话号码,我还添加了他们的联系方式。
2024年6月6日,他们俩驾驶黑色迈腾车把我送到邯郸火车站。我乘坐K473列车一路南下,前往昆明。6月7日,在昆明站,我换乘了D274列车,傍晚到达西双版纳。出站口,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等在那里。他自称是哈尼族,话不多。我上了他开的白色越野车。
天色逐渐昏暗,越野车驶出市区后,拐进了一户人家。车门开启,又上来了两个人。他们神情紧张,眼神不断闪烁。我询问他们是干什么来的,其中一人低声回应道,“抖音上接的活儿,背黄金”。
“背黄金?”我心头一紧。
我立刻拨通小韩的电话,“这怎么回事,不是带表吗?”他说:“没事,听带队的安排。安全的。”短短几秒,我犹豫一下,又硬着头皮挂断电话。
山间的夜路曲折蜿蜒,汽车在小路上缓缓前行。四五个小时之后,车子停在了山脚下。司机向我们示意下车,我们四人摸黑踏上了上山的路。
半小时过后,三位陌生人现身了。他们说的应该是缅甸语言,手中拿着手枪。此时,我们仍处于中国境内,但已没了退路。
完成交接后,那位年轻司机转身离去。持枪者用汉语示意我们关闭手机,随后带领我们继续向山里行进。经过两小时的路程,我们抵达中缅边界——一道由方钢管焊接而成的栅栏,栅栏上方布满铁丝网。边界栅栏上设有一个小门,他们中的一人推开小门,另一人用枪口示意,以汉语说道:“过去。”我们依次弯腰钻过后,他们关上了身后的铁门。
就这样,我偷渡到了另一个国家。
初入诈骗园区的“价码”:一条命与两百万元
2024年6月8日,天边泛白时,我们还在缅甸境内的山间行走。约莫四五点钟,我们在一处山路旁停下。四周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。突然,两辆皮卡车从山路另一头飞驰而来。从车上跳下的人,身着绿色军装,手持冲锋枪。他们抬手示意,将我们驱赶上了车。
运输“猪仔”的皮卡车(图片由阿雷提供)
我们三人坐在皮卡汽车的后座。一路上,我透过车窗,留意到沿途闪过的标识牌上所显示的汉字地名,包括小勐拉和勐波。至下午时分,车辆停在了邦康一家宾馆的门口。宾馆内站着全副武装的人员,他们熟练地收缴了我们的证件、手机以及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。宾馆内灯光昏暗,我看到三个房间里已有一些中国人,但具体人数不详。
夜幕降临,几辆皮卡车到达宾馆。我们这些中国人分散着上了车,在山路上绕行了几个小时,最终停在了一座兵营旁。兵营旁边是一条宽阔的河流,同行的人说那是“湄公河”。我们下车,乘坐木船到河对岸,又换车继续前行。途中,车队突然停了下来。紧接着,密集的枪声响起。我全身僵硬,不敢抬头。后来同行的人说,我们原来有十二个人,路上有人跳车逃跑被击毙,尸体被扔在了山里。
那一夜,车在突然到来的雨中行驶,我不敢问目的地,只能祈祷下一站不是坟场。深夜,车在一道铁门前停下。岗哨持枪站在门口。司机和他们交谈几句后,径直开车进入。
我们下车站成一排。迎接我们的是一个二十多岁、身形微胖的中国男子。他带着云南口音,问:“知道这是哪儿吗?”没有人回答。
他冷笑一声:“这里是诈骗园区。老板花钱买下你们的。”
他又问:“有没有想回家的?”
队伍里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,说“有。”
这个小头目拿一根铁棍狠狠砸在他身上,棍声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。我僵在原地,不敢动,不敢呼吸。小头目踩着男孩的身体,训话:“老板花了大价钱。想回家?拿二百万赎金。没钱就好好干。干得好,把钱骗回来,还清债,你们自然能走。”
对方威慑并训话后,我们每人分到一桶泡面和一瓶水,算是“接风宴”。我们蹲在地上,默默吃着。没人说话,只有面条的吸溜声夹着低低的啜泣声。
园区的“入职教育”:盐水、甩棍和人口贩卖
2024年6月9日清晨,几乎没有过渡,他们就把我们送进工作间。主管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台电脑和一部手机。由一名“老员工”带领一名新成员,指导我们在相亲网站和社交平台注册账号,将自己包装成“成功人士”,运用话术去吸引女性。一名老员工告诉我说:“先勾住对方兴趣,拿到联系方式,再交给精聊组。”
园区的作息时间表精准程度堪比军营:早上9点供应早餐,11点30分提供午餐,下午5点30分安排晚餐,夜里11点准备夜宵,园区内的一切活动均处于监控范围之内。
抵达园区的次日,我们宿舍里有人小声商量着逃跑事宜。夜里,他们在床铺下悄声比划,探讨逃离路线。第三天午后,噩梦降临。园区内的内保把我们宿舍全体人员拖出工作区。内保来自佤邦,身形不高,却极为凶狠。他们给我们铐上手铐,将众人按在地上,用甩棍、钢管、PVC水管打我们。棍子砸在我后脊梁骨上后,我有很强烈的呕吐感,痛得全身抽搐。
剧痛过后,他们端来一大盆水在里面和上几袋盐,然后把盐水一瓢瓢泼在我们裂开的伤口上。
我在地上翻滚,撕心裂肺的嚎叫。守卫用脚踩住我,直接抓起干盐,往我裸露的伤口上撒。那一刻,我终于明白什么叫“生不如死”。
我旁边的一个胖同伴最惨。他身体一歪,彻底没了动静。内保将他抬走后,我再也没有见过他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两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走过来。她们挨个往我们的伤口里倒碘伏。当药水接触到盐水浸过的裂口,刺痛再次钻进神经。这种所谓的治疗完毕后,内保把我们拖回宿舍,扔在床铺上。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,没人管我们。我们只能自己托人带饭菜。
两天后,主管走进宿舍。他盯着我们说:“这个地方容不下你们了,要送去新园区。”我们再次被戴上手铐,蒙上眼睛,塞进皮卡车的后斗。
雪球债务、杀猪盘与小黑屋
几个小时后,他们将我们的眼罩摘掉。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园区,这里更像是一家“公司”,设有住宿区、办公区和小饭馆,相较于之前,设施甚至更为完善。
缅甸邦康较大的电诈园区(图片由阿雷提供)
接我们的是一个外号“一鸣”的主管。他带着外号为“小骚”的组长,在一家小饭馆给我们安排了一顿饭。这顿饭简单,却是我们受伤后吃的第一次像样的餐食。饭后,他为我们安排了宿舍,并安排受伤的人住下铺,同宿舍的其他人负责帮我们打饭。经过两天的休整后,我们又投入到诈骗的流水线作业。休整的那两天里,我第一次知道这里的一切并不免费。所谓的“物业费”“伙食费”,每月都要扣除一两万块钱。我们欠公司的债,如同雪球一般,越滚越大。
我伤势较重,腿脚肿胀,已无法正常行走。主管安排园区医生为我诊治。医生检查后,用刀片将烂肉挖掉,敷上草药并包扎好。整个过程没有使用麻药,我差一点疼晕了。数日后,我才能半蹲着走路去工作岗位。
新园区的工作情况与上一园区相似,我依然要在各种相亲及社交平台,诸如世纪佳缘、百合网、伊对和陌陌等软件上进行“养号”。我需要在平台上寻找具备一定经济基础,年龄在30岁到50岁的女性。然后,我要与她们交流,并尽快获取对方的QQ号等联络方式。接下来,我会把“客户”移交给更专业的“精聊组”。他们的职责是与对方深入聊天、培养感情,最终诱使对方进入虚假投资平台,实施钱财诈骗,这就是俗称的“杀猪盘”。
此处设有明确的业绩指标,要求每人每月骗取30万元以上的金额。每月10号、20号、30号为“清算日”。完不成业绩指标,就要挨打。即使不在清算日,体罚也是常态:诸如扛水桶、蹲马步、做俯卧撑、进行蛙跳等,一罚就是一小时,我经常被折磨到凌晨一两点。
我在这里熬了将近两个月,内心逐渐麻木。组长不断给我们“洗脑”,声称“我们只是诈骗,又不是造飞机大炮之类搞技术的事情,只要用心学,就没有骗不到的人!”他还威胁说,如果一个月没业绩,可以谅解;两个月仍毫无业绩,公司绝不养闲人,要么被卖,要么面临更可怕的后果。
到了第三个月,因业绩不达标,我被关进“小黑屋”。那是一间面积不足一平方米,高度不到一米五的铁皮房。我戴着手铐脚镣,在里面只能蜷缩坐着。每天只有一顿饭和一瓶水,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解决。我在里面被关了整整七天。黑暗、窒息、恶臭、疼痛以及恐惧几乎将我逼疯。
园区罪恶:抗争与奴役
第五个月,我们小组来一名退伍军人。他是在抖音上受所谓“高薪招聘”的欺骗而到了这里的。他逢人就说“我想回家”“我们怎么才能回去”,近乎陷入魔怔。他夜间失眠,白天在工位上就打瞌睡。不久后,他被盯上了。内保人员用手铐把他铐在架子上,致使他整个人脚尖仅能勉强着地,近乎处于悬空状态。如此情况反复多次后,组长和主管对这名退伍军人失去了耐心。最后一次,主管和组长带领内保人员,手持PVC水管轮流殴打他。打完后,继续将他挂在架上,任其挨饿,直至他彻底没了呼吸。
当晚9点多,几个人把那名退伍兵从架子上解下来,像垃圾一样扔进了皮卡车的后斗,而后驾车拉走。
随后,组长召集众人,手指着空荡荡的架子,冰冷地说:“你们都看到了?这就是白天不干活、打瞌睡、毫无业绩的下场。干活有那么难吗?如果你们想和他一样,那你们就继续偷懒!”彼时,大厅死一般寂静,只能听到几百台电脑发出的嗡嗡声,像一首低沉的挽歌。
缅北万海一家电诈园区的铁丝网,对面就是园区。(图片由阿雷提供)
我们的生活陷入了更深的压抑。组长严令:吃饭时不准三五一群,不准交头接耳,更不准和其他“仓”(小组或部门)的人有任何交流。整个食堂只剩下咀嚼声和餐具碰撞的冰冷回响。惩罚变得更为频繁和日常化。
十多天后,我们组又来了一批新人。他们纵火烧毁了之前园区的宿舍与工作场所,一个也没跑掉。内保人员将其中一人殴打致死,把其余十二人囚禁于小黑屋达五个月之久。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布满了黑色污垢以及溃烂后结痂的疮疤,胳膊与腿部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肤。有人手部扭曲变形,有人走路时一瘸一拐,像是被打骨折后不经医疗而生长畸形导致。这些人已经被打的屈服了,园区购买他们,无需从头培训,就能直接上手干活。
囚笼搬迁:从希望到再次绝望
进入11月份,园区上空每晚都有无人机嗡嗡地飞过。有老员工称这是中缅合作打击诈骗园区开展的行动。私下里,我希望打击力度更猛烈些,心中幻想着自己能得到解救。
然而,几天后的下午,主管开会宣布:老板已决定将我们整体搬迁到一处新地点。他要求大家上缴所有手机、电脑,并打包好个人物品。到了半夜,我们把所有物品装上车时,天空中的无人机仍在盘旋。
凌晨三四点,我们所有人分批登上军用大卡车。绿色篷布将车厢遮得密不透风,四周设有护栏,车门一关,车厢内顿时漆黑一片。我们相互拥挤在一起,有的人蹲着,有的人站着,在一路的颠簸中熬了大约两个小时。
下车之际,已然抵达新园区。一切仿佛都是旧日子的复制:安排工位、分发电脑手机、分配宿舍……唯一不同的是,这里更像一个“小城市”。
新园区里有饭店、超市、酒吧、赌场,甚至还有妓院(他们叫“鸡婆店”)。外面世界有的,这里几乎都有。不过园区里消费高得离谱:一瓶东鹏特饮要50元人民币,一碗普普通通的面要60-80元。这里的所有消费场所是为有“业绩”的老员工服务的。公司的奖励机制很“精明”:若你骗来100万元,理论上能获得20%的提成,也就是20万元。园区老板会把其中一部分会充值到园区的消费卡中给你消费。园区的口号是“园区赚钱园区花”。
在新的园区,公司开始画大饼:我们只要还清公司的“买身钱”、物业费、生活费……之后,再扣留15万“保证金”,就能回家。但老员工们私下说,根本是骗鬼的。尤其是那些业绩千万的“顶梁柱”,公司根本不会放他们走,他们自己也不敢回国,罪孽太重。
多个国家合作打击电诈园区的行动后,没业绩的人不太好卖,所以他们被惩罚的比之前更多了。为了避免毒打,园区内部私底下开始流行“挂靠业绩”。业绩超额完成的人员会将部分业绩分给关系较好当还没开单的人,使其免遭惩罚。这不过是绝境中的一点微小互助,改变不了任何现状。我曾找人挂过两万元的单,但依旧避免不了挨打。不过,园区内年仅十三四岁的未成年人偶尔会得到一点“宽容”。
不知不觉,我熬到了2025年的春节。园区过年放四天假。大年三十,组里一起吃了顿年夜饭:有十个菜,两箱啤酒。持有消费卡的人可以随意消费。我只能在宿舍和食堂间穿梭。那几天,我特别想我的父母孩子,不知道家里如何过年。
正月初四,一切很快恢复原状:惩罚、毒打、小黑屋……
枪声中的溃散:我不会游泳却爬过了怒江
过了年之后,无人机又开始在新园区上空巡逻。老员工们窃窃私语,猜测是国际打击电诈园区行动,又或是地方武装争抢地盘。他们告诉我,一旦打起来,先想办法保命。
2025年4月份的一天上午,园区突然陷入一片混乱。有人大声喊着:“打进来了!快跑啊!”刹那间,成千上万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向大门。园区外的安保人员鸣枪,人群的骚动才暂时得以平息。主管迅速召集所有人开会,并安抚说:“没事了,老板都打点好了。”
然而,那天下午4点左右,园区再度陷入混乱。这一次,园区的大铁门竟然敞开了。那些原本持枪守卫的外保人员全都不见踪影。组长和主管也早消失无踪。他们就这样抛弃了这个地方。据救援人员告诉记者,当地政府为了应付国际合作打击电诈园区,时常在用这种方式来制造假象,以避免一个园区上万人的遣返。
黑压压的人群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大门,拼命奔跑。园区附近一百多米之外有一条湍急的河流(据救援人员告诉记者,此河为怒江)。众人不敢走大路,都朝着河边跑。这时候,园区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,像是在交战,又像是在胡乱扫射。人群瞬间崩溃了,场面极其混乱和悲惨。成百上千的人跳进河里,向对岸游去。这条河河水不算特别深,但水流非常湍急。我亲眼看到好多人溺亡。
中缅联合打击电诈园区之后,万海、当阳的电诈园区临时搭建的工作点。(图片由阿雷提供)
我不会游泳,只能沿着河岸跑。行至一处较窄的地方,恰好有一棵大树倒在河面之上。我手脚并用,借助那棵湿滑的树干到了对岸。随后,我拼命往山上跑,直到完全听不到枪声才停下来。
在山里走了一天,我遇到一群同一个园区跑出来的人。在这种绝境下,我们相互扶持。我们共19个人一起行走。直到第二天,众人滴水未进,饥渴交加,无奈之下,只能下山往大道走,希望能找到点吃的。不知道走了多远,我们看到有一片空地上农户搭建的牛棚及塑料布搭成帐篷。里面有很多中国人。
我们询问才知道,那是园区老板特意派人接送园区走散的人前往柬埔寨的集结点。缅甸园区遭受打击后,他们便谋划前往柬埔寨。对于那些诈骗业绩突出且不想回家的人,老板就把他们转移前往柬埔寨。幸运的是,这里比较人性化,人员来去自由。我看到军车把他们运走后,现场留下二十余人以及一些食品。我们在原地饱腹了一顿后,不敢再进山。
荒诞的逃亡:在真假救援之间
我们一行人沿着大路前进,途中遭遇一个兵站。他们的武装特别多,我也不知道他们属于哪部分军队。兵站内有一些蛇头以及一些当地的解救组织。该兵站声称不允许我们在站内停留。兵站的管事人员说,“我们正在联合打击电诈,不能让其他部队发现,先带你们到山上躲避,到时候有人专门护送你们到勐波、邦康那边。想回国的都会移交给中国警方处理”。随后,两名军人带领我们上山。一人在前领,一人在人群后。我一直担心他们会将我们再卖到诈骗园区。上山的途中,队伍拉得很长,在山道转弯时,我和其他两个人跑掉了。由于深山老林,他们俩军人也没有追我们。
我们三人在山里转了一圈,重新回到大路上。没多久,我们遇见一男一女,他们驾驶着皮卡车,冲到我们面前。他们声称自己隶属于救援队,且与中国方面存在联系。那名男子告诉我们,每人需要支付几万元路费,便能回到中国。我们走的实在太累,思量了一下,我认为他们可能是想赚我们家人的钱,不至于再把我们转卖到园区。
我们搭乘他们的皮卡车,再度抵达了一个兵站。那位男士停下车辆,进入兵站内部进行交涉,随后直接驾车驶入了兵站。我暗自思忖,他们该不会又要把我们卖到园区去吧。那位男士让我们在此稍作等候,会有专门的车辆送我们前往邦康,到了那里便会有中国人接待我们。
我在兵站等到晚上。一辆由军人驾驶的皮卡车来到,车上还有位拿着AK冲锋枪的军人。他们招呼我们上车,说带我们去邦康。可笑的是,途中他们又把我们放到了另一兵站。
在这个兵站,我们遇到曾在同一个园区的中国人。他们告知这里有饭吃,兵站还会给每人发一条小毛毯,然后我们在这休息。兵站是草棚搭建而成,屋内是铺着草的木板,我在上面铺了一层薄毯,便躺下休息。(后来救援组织的阿雷向记者透露,兵站对他们临时保护,待通过线人确认每个人身份信息之后,他们来联系这些人的家人。如果联系不上,他们会转卖给园区)。
每天都有一批人来兵站拍照核对信息,兵站管事的小队长提醒我们,不能在这等太久,如果家属联系不到,就继续把我们卖掉。不过在这里,小队长对我们的态度十分友善,每天会送我们两包烟、还提供饮品和食物等。
待到第五天,小队长已经迫不及待。他亲自带我到山上寻找有信号的地方,让我与家里联系。称只要家里支付路费,我们就能回家。
那天下午,我添加了好几个家里人的微信好友,但一直没人通过验证。第六天,我再次前往山上有信号的地方,联系上了我村里一个同龄人。他跑到我家后,我才终于和亲人语音通上了话。我妈说钱没问题,只要我能平安回去就行。之后我哥告诉我,他通过抖音上的救援队主播阿雷等人,打听到了解救的相关信息。
最后一段归途:报案未果
当天晚上有车来接我。他们开皮卡车,行驶的全是盘山路。我问他们为何不走大路,司机说大路上每10多公里就有一个兵站,每个兵站都要收费,不缴费无法通行。
他们在山里转来转去,其间我换了九次车,还坐了两次船。折腾了好久,我才到达邦康。有两个中国人接上我,把我送到中缅边境附近的瓦祥山庄,这是一家两层小楼的家庭宾馆。这家宾馆每天只能送8个人到永和口岸。这天的名额已经满了,我只能等第二天。(阿雷告诉记者,瓦祥山庄是中国人开的宾馆,用作救援缅甸电诈归国的观察点)。他们安排我住在瓦祥山庄并说,“家里都已经安排好了,到饭点直接去食堂吃饭就可行”。
清晨醒来,瓦祥山庄的管事开车送我到永和口岸。通过口岸后,清水河派出所一位民警接待我。救援人员“阿雷”和“预见一兵哥”也已来接应。我录完口供,缴纳了2000元罚款,拿到派出所开具的通行证。随后,我搭乘阿雷他们的车前往西双版纳,见到了我久违的母亲、哥哥和妹夫。
2025年5月底,我前往魏县公安局刑警一中队,就郭有富和小韩诱骗我前往缅北一事报案,刑警为我录了口供并让我回家等电话通知。回来后,我一直尝试联系他们二人,但没有成功。我知道郭有富在县城北市场购买了一间小门面房,我离开前一天在那待过。我在他家附近蹲守两天,终于看到了郭有富。我拨打了报警电话,警察将他带走询问。询问结束后又把他放了。一中队的民警告诉我,小韩也完成口供记录并离开。我询问案件处理结果,他依旧让我回家等电话通知。
此后,我隔一段时间询问一次。报警三个多月后,我向刑警一中队要受案通知书,他们说没有。
记者:刘成伟编辑:陈彤彤校对:汤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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